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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岁少女

原创 初丹德月

时间像一扇破旧的老木门,一阵风来吱吱呀呀开个小缝,一使劲儿就哐当一声完全敞开了。我是在几年前跟父亲一起在医院人造湖边遛弯时意识到了父亲的衰老,父亲坐在湖边对着些许肮脏的湖面发呆,耳鬓的白发被湖面吹来的风扬起又垂下,我站在父亲身后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然后意识到,父亲是真的老了啊。

母亲总是强势的,强势到我经常忽略了她的脆弱和衰老。今年过年,我在厨房打扫卫生,母亲和另一位同村阿姨围坐在饭桌前聊天,不知她们聊到了什么话题,听到母亲对阿姨说:“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过过生日呢。”是啊,我们家会给父亲和小侄儿侄女过生日,却从没给母亲过生日。倒不是因为男尊女卑之类的旧观念作祟,只是因为一直无法确定母亲具体的出生日期,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知道过去的藏民过不过生日,至少在我小时候,老家的藏族家庭都不过生日,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许愿吹蜡烛的事宜,甚至生日都很少提及。我和弟弟上学接触汉族同学后,得知他们的父母会给他们买蛋糕过生日时十分羡慕,回家就缠着母亲给我们过生日,这时母亲会严厉的斥责我们说:“曾祖父曾祖母都没过生日,你们小孩过什么生日啊。”当然,小孩子是不懂适可而止的,每年生日我们都会纠缠母亲一番,久而久之,母亲也让步了,在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母亲同意在每年我和弟弟的生日当天,额外给我们煮一碗荷包蛋,心情好的时候可能还会有她亲手做的蛋糕,当然,这个蛋糕与其说是蛋糕,不如说是加了很多白糖的大饼。不过对那时候的我和弟弟来说,这样的慷慨已经很满足了。

大年初二去外婆家,母亲又在问外婆她到底是哪天出生的,似乎每年回娘家都会有这一环节。外婆生了八个孩子,自己生自己带,还要去公社挣工分养家糊口,记错孩子的出生日期自然是正常的。不过今年很奇怪,以往几年外婆都会说应该是快种小麦的时候,今年居然很明确的对我母亲说:“你是大年十五生的,我确定。”看来从今年起,母亲的生日之谜终于解开了,以后每年大年十五都将成为母亲的生日,挺好,元宵加生日,热闹。

生日前一天得知大姨夫要回乡下,就拜托他帮我订了一个蛋糕带到我家,生日当天忙完工作拿起手机,发现家族微信群里已经有蛋糕的视频了,是爸爸拍的一个15秒视频。镜头先停在父亲旁边着急拆一次性蛋糕盘的一岁小侄儿身上,然后慢慢转过桌子上的食物,最后停在父亲对面戴着塑料寿星王冠,面带微笑闭着眼睛许愿的母亲脸上,蛋糕上的烛光在父亲晃动的手机镜头下显得十分微弱,不过母亲近似宗教信仰般虔诚许愿的样子却在熠熠发光。50年了,这个可能她已经默默练习过很多次的许愿动作终于在这一天得以实现了,这一刻突然觉得,或许母亲的生日愿望很简单,就是可以每年都过生日吧。

看完视频马上给父亲发微信视频,发现他们已经开始吃蛋糕了。母亲接过手机对准蛋糕说:“这个蛋糕好好看啊,你看,都是玫瑰花,不过多了1朵玫瑰花,我50岁应该是5朵,上面有6朵。”然后镜头又对准父亲身边的小侄儿说:“你看,登登已经吃的满脸都是奶油啦。”父亲顺手接过手机说:“你阿妈说,我们仨只能吃1朵玫瑰花,剩下的5朵玫瑰花她明天要带给外婆吃。”

挂了视频过一会儿,发现母亲把她的小视频发到了各家族群和朋友圈,我笑着对朋友说:我母亲应该是全世界最不怕暴露自己年龄的女生了吧,别人都是永远18岁,她倒好,到处宣传自己50岁了。

说到母亲生日,想起过年期间同样很可爱的一件事。大年三十外公让表弟去订了一个大蛋糕,亲戚们都在猜到底是谁要过生日啊,结果初一没动静,初二晚上外公终于让表弟把蛋糕端出来了,就在大家都满心欢喜等着宣布是谁的生日时,外公倒好,拿起刀麻利的切了几块蛋糕分给大家,然后自己端了一块开心的吃了起来。原来,并不是谁要过生日,只是外公自己想吃,他说他从来没有吃过生日蛋糕,所以想买来吃一次。果然是可爱的一家人啊,如果说母亲是可爱的50岁少女,那外公就是可爱的80岁大男孩。

很多时候,特别是这些生活中琐碎又简单的可爱瞬间发生时,我常常会觉得,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本质吧,那些梦想也好,欲望也好,虽然时常让我们魂牵梦萦,但面对这些微小又细碎的简单快乐时,总显得那么弱不惊风,那么黯然无色。社会,国家,组织都在用为美好的明天,为更好的下一代奋斗做口号鼓动人类,但我在想,到底是此生重要,还是美好的未来和下一代重要,难道此生,此时此刻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当下既是永生,永生就在当下。

致敬这个美好的年龄,致敬这些美好的人儿,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些可爱的人一直都在,每当回到他们身边时,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愿这份纯粹永存,愿这种温柔常在。

50岁少女:等您坐沙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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